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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村罢官记[枣报特评]

本期 枣报特评 由 huamei 主笔 | 生产时间:16:14

枣通社  2010年10月31日  福州 

509票,东门村3成以上选民决定让村委会主任唐寿松下台。590票,福建“亿元村”东门村历史上首次罢免村官,投票数未过半宣告失败。

有选民资格的1639人超半数以弃权方式表达了意见。当了十几年村长的唐寿松有惊无险,继续戴稳乌纱帽。

10月29日早6点,投票开始,6小时后,一切照样。东门村委会大院里多了满地的矿泉水瓶和塑料袋。办公楼三层,几个工作人员围在一张没有桌面玻璃的茶几边泡茶,经过上月”反对派”冲击,这间办公室算是尚能收拾出来的。楼下大院,十几个老人聚在一起晒太阳,按他们的说法,那是在静坐抗议。

当今的东门村几乎和农村扯不上关系。东门本是福州旧时老城门之一,后来城区向外扩张好几倍,城中心却没变,东门村就成了标准城中村。同样是靠地吃饭,东门人拿手的是制定租赁协议、计算征地补偿,而绝非农具或种苗。时间一长,村委会的角色转变为怎么为大家赚钱、分钱。

平静就是在这一转变中被逐渐打破的。

“鸡蛋”并不软弱

罢选一开始就像是鸡蛋碰石头。和唐寿松一同被要求下台的另外两人分别是村委会副主任陈由祥和唯一的女委员郭瑞玉。在“反对派”口中,上述两人被反复强调的身份则是,郭瑞玉系现任村书记王邦波的亲家母,陈由祥是郭瑞玉的妹夫。东门村村委会委员共计5人,如果再算上村书记王邦波是前任的妹夫这层关系,这其间错综庞大的宗族关系十分明显。

但是,“反对派”显然有备而来。1个月前,依照村委会组织法需五分之一村民联名提交罢免动议时,“反动派”拿到了345票,而这次,按照509张同意的选票算,他们的阵营中多了近200人。

事实上,345票个一度被视为”反对派”的能量极限。村民黄珍玉(化名)透露,当初联名时对资格认定不严,很多名字是花钱买来的。正式投票要凭选民证和身份证登记领票,在上级工作组、村民代表、提出罢免案的群众代表三方监督下,想搞猫腻就没那么容易。但投票结果很清楚的说明,黄珍玉们”轻敌”了,起码6小时投票时段内,”鸡蛋”并不软弱。

6点的村委会大院已经很热闹,区民政局工作组以半边花圃自然形成的走廊作为投票通道,入口处由保安把守,只有本村村民凭身份证和选民证才能进入。除入口处不超过10人在排队,更多人在队伍外观望,几个稍显庞大的人群以记者为中心形成。支持和反对两方刻意保持着分隔,极少有人交叉凑热闹。

罢免程序里没有安排村民代表陈述罢免理由的环节,“不信任”是他们说的最多的词。”反对派”领头人陈登峰(化名)递上厚厚的牛皮纸袋,“东门村百姓的冤屈都在这里面,所有申诉材料、证据、上级部门的回函复印件都可以给你”。

陈登峰指出,这届村委会依靠宗族势力上台,常年拒绝公开村务、村财情况,村里不动产在租赁方面价格被严重低估,尺寸丈量亦有出入,大量租金欠款不但未追回,反而公开吃喝享乐,以签单抵偿租金……最后,他概括出村委会成员在九大方面存在违法违纪事实,并坚称每一方面他们都有铁证,可以带记者去调查。

这么多腐败为何没有人被追究?陈登峰无奈的说,我们是弱势群体啊,现在的53个村民代表个个都上了年纪,根本不为年轻人说话,村民大会多少年了都没开过,村民代表也没换过,向上级部门反映问题从来没有答复。

陈登峰最后还补充到,罢免村官不是要把自己推上来,这是为全村人的利益在抗争。他还发誓,“如果罢免成功了,就算他们选我,我也不会当村官的,我这么做不是为自己。”

民主有什么好

在不同意罢免案的人眼里,陈登峰显然不具代言人资格,甚至被看成”神经病”。60多岁的郑恒(化名)说,“这些年轻人要造反啦。以前村委会成员做的事情可以让上级来调查,这届村干部很不错,换人来做不好的。”

不过,郑恒描述中的“以前”和“这届”仅是时间的差别。公开资料是,被罢免的3人中唐寿松当了6届村长(3年为1届),郭瑞玉也是10年以上的老资格,陈由祥去年被选为村委会副主任,此前也是村委会成员。有村民还记得,去年那次选举,唐寿松是唯一的候选人。

郑恒说起,这届村委会上任1年,差不多8个多月都在维持秩序,遭受”反对派”冲击,根本无法正常工作。“他们(‘反对派’)把白底黑字的横幅挂的到处都是,花圈都抬进来。上个月还带人到办公室打砸抢,电脑、桌子都被他们砸了,现在没收拾好。”指着一地碎玻璃、破椅子,郑恒嘟囔着,“和文化大革命有什么区别?”

在郑恒看来,“反对派”多数是自己个人诉求没得到解决,就跑来村委会闹事,闹不起来才拉拢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一旁的江蕙琴(化名)对“反对派”更加看不惯,“30多岁的男人,也不好好找份工,没事就来吵架。你看再年轻一点的哪个会来投票,被他们骗来的老人家连字都不会写,以为罢免了能分到钱才来。”

江蕙琴列出“反对派”的累累罪状以示回击,她指着刚刚和其他村民发生口角的一名戴眼镜“反对派”说,他女儿几年前招工户口都迁出去了,不久前村里分每人3.1万拆迁征地补偿款时,她女儿也拿了。“凭什么拿我们村的钱?自己都不干净还说要代表我们。”

江蕙琴还说,村委会帮大家要回这笔补偿款,“反对派”居然说是他们要来的,还跑到每家去收100元钱的“劳务费”。对于投票,她坚持不会参与“胡闹”,“我就是来看看结果,看看有多少人搞不清楚状况。”

抱着胳膊,江蕙琴远远盯着投票入口,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为个人目的罢免村官,这样的民主有什么好呢?”

两大阵营各自对峙的气场中,处在中间的晋安区工作小组并不轻松,一早列队跑步进驻现场的保安人群就透着紧张。不过,待投票开始,太阳大一些,保安们就散在一遍无所事事了,并没有激烈冲突。

选民在入口处经核查身份后,进入投票区,完成投票后出来,可到自己所在的村小组代表处领取每人30块的误工补贴。一个工作人员反复解释,“罢免村官是依据组织法行事,只要下面有申请,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没什么特别的。”

另一个则很坦诚,“只看组织法也还是不晓得场地要怎么布置,每个环节人员怎么安排。”他还说,“福建省内村官罢免几乎没有成功过。”但被追问后,他立即解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们一个区哪会有全省的数据。”

上午9时,投票进程过半,人越聚越多。站在村委会三楼俯看,两派阵营区隔明显,围着记者反映问题的多是“反对派”,而远离投票区入口,聚在村委会外人行道上的,多数只是等结果,他们用不投票的行动表明,反对罢免。

插曲发生在被罢免人之一陈由祥的办公室里,本该在今天回避的他坐在办公桌前抽烟。见记者涌进来,他起身说,“我在楼上看你们都只听’反对派’讲,他们说村里面腐败,提出的每一个案子上级部门、工作组都在调查了,怎么能上来打砸抢。”

陈由祥本来要继续“伸冤”,被手机铃声打断,几秒之后径直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受害了,还讲什么”?骚动中,跟记者上来的“反对派”道出原委,“他接到村长的电话,叫他不要接受采访。”

从陈由祥开始,有“冤”不申成了被罢免者的共识,村长从头至尾没有露面,郭瑞玉本来在人群里声讨”反对派”,可一旦被“反对派”指给记者说,“这就是被罢免人之一。”她立即收声闪开。

组织方也保持沉默,罢免工作组组长苏某则把采访请求“踢”给晋安区宣传部,宣传部又”踢”给东门村村书记毛某。几经辗转找到人,站在投票区的毛某说了句“今天工作是监票,没空接受采访”,转身就走。

只要多分些钱

东门村是福建省“文明村”、“省乡镇企业十强村”、1994年的“十佳亿元村”。区委二楼走廊悬挂的一张村财产示意图证明着东门村的雄厚家底,沿福州原脉温泉最丰饶六一北路两侧,知名的酒店、桑拿、洗浴城,都是东门人的财富源泉。

有资料显示,东门村土地从原来的2000多亩减少到120余亩,依靠卖地及租赁房屋收入,最新评估的村集体资产达12亿元,每年村财政收入超1000万元。正是这1000多万的红利分配让”反对派”感到不满,按照他们的估计,村属不动产的价值在几任村干部的运作下被严重低谷,正常的收入每年应该能突破亿元。

“为什么村里每次投资产业都以失败告终?为什么村长有钱在鼓山上盖私人别墅?为什么村里店面按20年前的价格重新租给别人?”“反对派”的疑问多数集中在村务、村财没有公开。对于办公楼公告栏张贴的二季度财务报表以及村属房屋租赁情况公告,他们统统不相信。

“那些数据都是造假。”“很多款项我们提出疑问都得不到解释。”“还要好多房产被私下租出去,村民根本不知道,收入也不入账”……陷入“反对派”阵营,每个人对村干部的“勾当”都了如指掌。陈登峰拍着厚厚的材料袋,十分确定的说,“这都是村委会成员亲口告诉说的,他们之间也有利益分配不均的矛盾。”

但不信的人始终不信,江蕙琴看到”反对派”的那叠材料甚至愤怒了。“有问题可以找上级反映啊,信访、纪检、公安他们都跑了。还花钱请了第三方审计到村里来调查,不是也没查出问题。”“胡说八道还要冤枉人家,村委会哪有这么大能力一手遮天,把上级统统搞定,那究竟要谁来调查他们才相信呢?”。

“根本上都是个人利益得不到要求,通过罢免村官施加压力,或者选出他们的利益代言人,只想多分些钱。”江蕙琴的判断依据是,早年村里穷,外地招工很多人就把户口迁出去了,现在看到村里靠地赚钱了,就眼红想加入村籍,回来分钱。“这是我们村的财产,还要留给子孙后代的,凭什么分给他们?”

据江蕙琴介绍,村里福利比一般农村好很多,以50岁以上村民为例,每个月村里都发800元养老金,重阳节还有1200元慰问金。她自己靠出租店面,每个月也能有2000多元的收入。但她始终强调,福利只属于户籍在东门村的村民,居民不应该享受。

跪着接受失败

12点,人群向计票处聚拢。一排长桌加端坐两排的保安即是选民和计票之间的“楚河汉界”。陈登峰站在最前排,一脸平静,“我已经知道结果,罢免案没通过,但我有几个问题要当面问问他们。”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孩拿出一张写满正字的便签,“只有500多人投票,没过半。”她是被安排到入口处专门清点投票人数的。

一个中年女干部出来宣读计票信息,东门村选民共计1639人,26人外出,可以参加投票的有1613人,回收选票590张。答案已经揭晓,按现行组织法,罢免生效条件必须是“有选举权的村民过半数通过。”

失败已成定局,“反对派”的抗争才开始。女干部转身准备唱票,陈登峰站出来大喊,“我有问题!为什么590人投票,却要全部选民发误工补贴,还可以带领?都不来投票算什么误工?要领导出来解释清楚。”

工作小组显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投票箱的红色封条被打开,未领的余票正被销毁。人群里有人大叫,“不能剪票,放手,为什么不回答?”“你们在强奸民意知道吗?什么叫民主?太过分了……”,“我们村财就是这样子流失走了,出来解释下。”

按照陈登峰的逻辑,给全体选民发误工补贴会促使”中间选民”倾向弃权,反正不投票也能拿钱。就在一个月前,村民表决拆迁费用是否分发的投票,还规定只有投票的人才能领钱。“为什么一个月后就修改了规则?显然有人操弄罢免程序。”

陈登峰进一步解释,罢免程序是10月25日村民代表投票通过的,他并不想等到这个时候发难。“当时就知道每个人都能领钱,我们就很难赢,但没人为我们说话,对误工费发放范围的质疑根本无法成为议题。”

“反对派”绪激动,外围得知罢免失败的村官支持者开始离场,工作人员则履行程序统 计每张选票。要求解释程序的呼声此起彼伏,但无人理会。突然,前排的几个老年人突然跪下,用福州方言大喊,“投票不公啊,村委会是土匪……。”

一旁的记者们自然不会错过这类画面,一阵快门后,下跪人群迅速增加,长桌前的空地上都是跪着的村民,多达30多人。长桌后的工作人员依然默默计票,两排保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没得到命令,他们只好坐在椅子上,看着一群老人朝自己下跪。

集体下跪持续5分钟,记者似乎有了“被利用”的警觉,突然集体撤出计票现场。下跪村民见状才三三两两站起来,几个中年妇女换了姿势坐在地上,依然高声抗议。

呼喊,下跪显然无法改变结果,黑板上显示,有509票支持罢免现任村长唐寿松,在三人中属最高,但总投票数未过半,罢免无效。工作小组成员给当场宣读并展示公告,除了得票数空白处用黑笔填了几个数字,“超过全村有选举权村民的半数,罢免无效”等字句都是整体的打印格式。

有人当场追问“公告”是提前打印好是早就知道结果?还是准备了两套方案?该工作人员并不回答。他只说,村长明天就开始上班,仕途没有影响。

6小时“战斗”尘埃落定,“反对派”未能将三个村官拉下马。509票,接近3成的支持率或是唯一安慰。陈登峰说,“反对派”还会继续反映问题,继续表达对这届村委会的不信任。但依据法律,再次联名提出罢免动议要到1年之后了。

他或许并不知道,全国人大常委会10月28日表决通过修改后的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发布之日起生效。新组织法明确罢免生效条件由“有选举权的村民过半数通过‘降低至’须有登记参加选举的村民过半数投票,并须经投票的村民过半数通过”即可。

依据新法,“罢免”和“选举”标准统一为“双过半”。这意味着,如果东门村村官罢免程序采用新法,如果能争取到820人参加投票,“反对派”这次拿到的509票足以改变历史。可是,一切仅是如果,午饭过后,人潮散去,空荡荡的村委大院依然挂着红色标语,“热爱祖国、热爱东门、祖国昌盛、东门繁荣”一切很快回归平静。

东门村罢免村官投票持续近6个小时,大量村民围观等待结果。

东门村罢免村官投票持续近6个小时,大量村民围观等待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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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村村民下跪抗议罢免程序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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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枣报特评由童剑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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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村罢官记[枣报特评] 上 有5个话话儿

  • [ 1楼 ] 短人 说:

    枣通社!!留名

  • [ 2楼 ] huamei 说:

    抢个沙发,童贱贱亲自捉刀发自现场的报道,撒花~

  • [ 3楼 ] 人人快乐 说: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默默支持枣报又一次。

  • [ 4楼 ] gfw 说:

    木生于火,祸发必克

  • [ 5楼 ] 爱爱枣报 说:

    来过留影。支持爱枣报。